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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已经长出了荒芜的草,荒草掩映中有一座孤寂的坟,葬着曾经言笑晏晏的,未亡人-零点追书一、苏婉曾经设想,假若史书?


【虐】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已经长出了荒芜的草,荒草掩映中有一座孤寂的坟,葬着曾经言笑晏晏的,未亡人-零点追书

一、
苏婉曾经设想,假若史书要为她这种人立传,那么只会用两个字来概括她:
佞臣。
我是佞臣,可是宁泽,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佞臣。但凡你有不忍心实施的酷刑,就由我来替你下手;你碍于颜面不能除去的人,由我来替你杀掉;你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由我来替你完成。
你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仁慈温厚”的太子,所以你理所当然的看不起我这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尽管这条毒蛇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
苏婉蜷在角落里,恍然回首,才发觉她在宁泽身边,已有十年之久了。
十年前的阳春三月,桃李纷飞,她那不成器的大哥想要考取功名,父亲就想了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由苏婉女扮男装上了考场。苏婉是当时名享京师的才女,小小年纪写出来的诗词歌赋便可以与当时文采上久负盛名的第一公子许思言唱和。此番出马,轻轻松松蟾宫折桂,回到家中,合家庆祝时,识破苏家诡计的宁泽款款敲响了苏府的大门。
“这篇策论写得颇对学生的胃口,敢问太傅,是何人所写?”
父亲不敢隐瞒,便将她指给了太子宁泽看。
苏婉怯怯抬头,就看见宁泽宽袍广袖,正含笑看着自己。
从来没有与一个陌生男人这样对视过缱绻仙凡间,于是苏大小姐的脸立时便红了。
她并不知道这一眼,便是一生孽缘所起,将她拖下永不能赎的九重地狱。
太子看中苏婉的才华,但朝廷规矩,女子不能入朝为官。按太子的意思,他是想将这李代桃僵之事,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次日,苏婉称病。
三日后,一代才女苏婉,溘然“病逝”,不少文友纷纷写了挽联送去苏家追悼。没人留意到,太子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伴读”,眉清目秀,名叫苏皖。
从那一天起,苏皖正式成为了太子的心腹。宁泽手把手地教给她朝廷政事,整夜整夜的与她分析官场上的势力勾结,他将苏皖介绍给达官显贵,刻意为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
她也确实冰雪聪颖,一点即透。十五岁的女孩儿,本来正应该是天真烂漫,呼朋引伴的时候,苏皖却埋头在阴谋权术之中,在歧路上越陷越深。
宁泽握着她的手说:“苏皖,我需要你在朝廷上帮助我。”
苏皖回答:“喏。”
二、
百年之后,京城的老人们,或许都不记得百年前龙椅上究竟是谁做主,但必然记得百年前那场精彩绝伦的夺桂之争。
百年以前,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许思言,终于拗不过父命,参加了当年的科举考试。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许思言的中举是铁板钉钉的一件事,没想到那一年又杀出一匹名不见经传的黑马--太子伴读,苏皖。
两人的文章文辞精妙,针砭时弊一针见血,许思言的文笔恣肆飞扬气势惊人,而苏皖则是冷静谨慎娓娓道来。当年考官有五十四名,其中二十七人支持苏皖,另外二十七人则是许思言的死忠,两派争执不下。到最后这场状元之争闹到了老皇帝面前,皇帝见才心喜,便在金銮殿上出了琴棋书画四道考题,请两位才子比上一比。
这便是后世口中津津乐道的“折桂之争”。这两人连斗了四天四夜,琴棋书三局都堪堪平手,直到最后一局作画,许思言一路被苏皖打压,也收起了小觑之心。他提笔泼墨,只见画纸上晕着一个黑点,黑点之下寥寥两笔,粗疏的勾出线条。
“若是你说得出我画的这是什么,我便将状元双手奉上!”许思言的手一张,将那张画纸掷向苏皖。
不少人伸着脖子,谁都看得出那画境由笔生,法随意转,妙琼巅峰,古意盎然。无双公子,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却没人说得出他画的是什么。
只有苏皖眨了眨眼睛,朗声道:“画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众人看去,果然,那一个小点儿,可不就是落日孤鸿?那长长的曲线回折,可不就是百川归流,映衬着晚霞长空?
这么多人中,只有苏皖一语道破这张画的真谛。这时已经有人在小声感慨,这哪里还是状元之争,分明就是在金銮殿上,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可是苏皖不是冲着知音来的,她是冲着状元之位来的。
许思言深深地看了苏皖一眼,当场认负。
四天四夜的争斗,至此画上句号。苏皖的身体也由于这四天的殚精竭虑而逼近极限,她踉跄着走出宫门,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宁泽,明晃晃的阳光一打,她脚下一软,几欲摔倒。
这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苏皖定了定神,低声对那人说了声谢谢。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那个身影正是许思言。
后来苏皖才知道,宁泽在这场比试中,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出现。
自此许思言闭门谢客,而苏皖扶摇直上,炙手可热。
老皇帝日渐病笃,二皇子三皇子蠢蠢欲动,也有人想去拉拢新科状元苏皖,苏皖来者不拒。
他们转送给苏皖的重金珠宝,美人舞姬,苏皖一一瞧去,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笔笔的人情来往,苏皖都记在账上,然后等某一天,将人证物证都送到老皇帝面前。
最先扯出的是二皇子卖官之案。三皇子洋洋得意,以为终究是自己拉拢到了苏婉,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自己就因为强占宗庙田地被打入天牢。
从此,世人都传言状元苏皖,是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
可就是这么个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小人,却始终盛宠不衰。老皇帝信任他,信任到将自己的二皇子三皇子一个个送进了天牢,那时间苏皖掌管大理寺刑狱爱起程,后世称他为一代酷吏,凡是落进他手中的人,他总有法子慢慢逼供,将他需要的那些话从你口中掏出来。
好容易盼到仁厚宽容的太子继位,一时间弹劾苏皖的折子如潮水般涌上新皇的案头,可新皇也只是意思意思,将苏皖的官职降了降,手中的实权却半点没动。
“朕还需要你。”宁泽这样对苏皖说:“二弟三弟他们早年网罗的党羽众多,如今都趁着父皇新丧这段时间蠢蠢欲动,唉……”
苏皖回答:“喏。”
隔日,二皇子三皇子暴死狱中。
据说是大理寺新近逮捕了一名山匪头子,惹来匪徒劫狱,劫狱之时刀剑无眼,二皇子和三皇子以皇子之尊韦德伍斯,惨死于匪徒刀下。
新皇为此龙颜震怒,在朝上公然斥责苏皖看管不力。朝中大臣精神大振,纷纷要求罢免苏皖官职。新皇宽厚,却只是命苏皖将功折罪,领兵去剿灭那一群山匪。
苏皖将整个山头的人灭了口,那个山匪原本是被她买通的,临死的时候都想不通雇主为什么要杀他。那双圆睁的眼睛,像是在怒斥,又像是在问天。
他怀里的小女儿怯怯的哭道:“哥哥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皖挥了挥手,手下人会意,在四处点起火来,她拂袖而去,将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哭声一同留在了大火里。
无知的人怎么可能在宁泽的天罗地网中活下来呢?就算她放她一命,以宁泽滴水不漏的性子,这个小女孩迟早有一日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苏皖觉得那个良知尚存的自己正在一点点的死去,有恶毒之花从她腐烂的身体里长出来。
三、
苏皖曾自嘲般的设想,假若史书要为她这种人立传老房有喜,那么只会用两个字来概括她:
佞臣。
她是宁泽用来劈开面前阻碍的刀,但是事实上苏皖并不喜欢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每天晚上一闭眼,她就能听到大理寺中回荡着犯人的惨叫,和对自己尖锐的诅咒。
一次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之后,她开始畏惧入眠。
那些妻妾成群的大臣们大概不会想到,大权在握的佞臣苏皖,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睁着眼睛等候黎明的来临首信首御。
第二天太阳升起,她踏出房门,又变回了那个满手鲜血、冷酷坚硬的佞臣。
宁泽曾忧心朝中的老臣把持朝政。这个在苏皖手中却不是什么难题,老臣家大业大,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成器的子弟……就算没有,派人去用酒色名利勾引一下,也就有了。而且,越是清廉大臣家的子弟,越容易勾引。
他们的父祖权势滔天,可是他们自己却没有享受过声色犬马,这种人堕落起来,比纨绔子弟还要快。
家中子弟触犯禁令,按律连坐,父辈需得自咎辞职。宁泽百般挽留着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们,可是自有苏皖在朝廷上咄咄相逼恶灵兽,她言辞锋利指桑骂槐,将那些老臣一个个气得颤颤巍巍,扭头便走。
老臣甩袖而去,他的学生门徒大哗,各路言官们也自然站在重臣的这一边。在万人唾骂声里苏皖沉默着回身,却看到宁泽手握玉玺高高在上,却吝啬得不肯分给自己半个眼神。
苏皖忽然觉得自己既狼狈,又可笑。
在这狼狈与可笑里,她还不得不跪下去,等待着宁泽的下一个吩咐,然后恭恭敬敬地回答“喏”。
这天下朝,宁泽漫不经心地告诉跪着的苏皖:“算来朕的服丧期也满了,该立后了。”
“你觉得,林嫣然怎么样?”
仿佛一桶冰水照头泼了下来,苏皖的心脏被狠狠勒紧,紧得人喘不过气来。
清河郡主林嫣然,一字并肩王林老王爷的千金。宁泽有一次带苏皖入宫赴宴,宴会上林嫣然一曲霓裳羽衣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老皇帝在那一夜开玩笑道:此女风华,未来可母仪天下。
苏皖看到有渴慕的火焰从宁泽的眼中燃烧了起来。
回去之后,宁泽对二皇子三皇子的势力侵蚀开始加快,他下达给苏皖的每一条命令再没有了过去的韬光养晦,那一刻苏皖就知道,宁泽的欲望与野心,完全被林嫣然这个美人点燃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依然会跪下对宁泽说“喏”爱德华卡伦,可是在宁泽看不见的地方,她也细密的下着自己的一盘棋。
这盘棋的收官是在与无双公子的殿试比拼时,当时苏皖险胜,站在老皇帝身边官袍加身。而许思言孑然一身,面对皇上那般的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他竟不为所动。
皇帝满脸惋惜,惋惜之余又更为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情。
苏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于是言笑晏晏的对老皇帝建议:不若将清河郡主许配给无双公子以作补偿,才子佳人,可不正是一对?
皇帝赐婚,这下容不得许思言再拒绝。
那天晚上苏皖姗姗归来,推门就见到宁泽喝得酩酊大醉。她想了想,毫无愧疚的取了一盆冷水来,泼了宁泽一身。
宁泽略微清醒了一些,紧跟着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冷笑:“宁泽,我没想到胸怀天下的你,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如小儿女一般为情所困,借酒消愁。”
也就是那一日宁泽才真正发现,那个惊才绝艳的苏婉,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一条择人而啮的毒蛇。
四、
清河郡主最终没有下嫁许思言,但不是因为宁泽明目张胆的反对,而是因为许思言的托词。
他借口说双亲亡故,苏皖亲自上门,提醒他说三年孝期已满,许思言沉默半晌,终于说道:“孔圣人曾为双亲披麻戴孝,孤身守孝十年。许某不才,也欲效仿圣贤。”
苏皖暗暗地咬碎一口银牙:再等十年宁泽继位,这位清河郡主不当上皇后娘娘画眉鸟笼,我就跟你许思言姓!
现在宁泽随口说出这个吩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皖。这一刻苏皖终于明白,宁泽要林嫣然,不择手段也好为人唾骂也罢,他宁可违背先皇赐婚的旨意,也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
苏皖听见自己死水一般的声音,回答的是:“喏。”
饶是她之前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到底也还是没能从林嫣然手中将宁泽抢过来。
宁泽啊宁泽,你到底还是抛下了我一个人,在这条黑暗肮脏的道路上,蹒跚而行。
可是这条路实在太孤单,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之上。宁泽,我不想放开你,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从这条路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次日,苏皖领了旨,敲开了许家大门。
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许思言全家落得个满门抄斩,谁能想到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的一笑倾城?
许思言双亲先后亡故,就算是满门抄斩,实际上重头戏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次新皇的圣旨下得很快,甚至有的大臣们是次日才知道,他们“仁慈”的圣上,直接将一杯毒酒送到了许思言的牢狱之中。
三日后,新皇匆匆迎娶了清河郡主,皇后册封仪式上,还是苏皖亲自盯着史官在史书上记下了“林嫣然”的大名。
她回到家中,正看见某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披着一袭旧袍,在看水塘里的鱼。
“这尾红白鲤养得真好,是你养的?”许思言听到脚步声近,头也不回地问道。
苏皖淡淡说道:“你不问我为何救你一命?”
许思言放下手中干粮,慢慢地向着苏皖走过来。
苏皖不退不让。
许思言来到她的面前,轻轻伸出手,将苏皖束发的木簪拔了下来。
一头生漆也似的头发瀑布般垂落在苏皖的腰际,衬的这个女子眉目如画,清丽绝伦。
许思言看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你那天对我说你是女子我还不信,可笑我一生自负,到最后竟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上。”
苏皖微微一笑:“败在苏婉的手上,也并未见得有多么丢人。”
“也是,”许思言放开苏皖,退后几步:“十年前多少才子折服在苏婉的石榴裙下,只是谁能想到如今新皇身边的红人苏皖,就是当年那个才华绝代的苏大小姐?”
苏皖从许思言手中接过木簪,将自己的长发再度束起来:“如今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想抢回清河郡主?”
苏皖本以为任何男人都抗拒不了林嫣然的诱惑,可是许思言却摇了摇头。
她脸色一变:“那样美的女子,你竟不动心?”
许思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冠盖满京华,不及君……”
他的声音很小,后面几个字又刻意模糊,所以苏皖并未听清。她皱眉道:“若你是担心宁泽。不要紧,一切有我。”
许思言忽地问道:“你为何要这般热心,助我夺回清河郡主?”
苏皖干脆地回答:“因为我要宁泽。”
许思言这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容我考虑。”
苏皖目送他回房,忽然,这个大才子回头对她喊道:“若是你每天坚持来劝我,说不定我会早点做出决定!”
五、
虽然许思言的这个要求提的莫名其妙,但苏皖还是依言,每天去苦口婆心念叨许思言一个时辰。
开始她的话题总是会被许思言带歪,他们聊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甚至风水扶乩。许思言眼界广阔,所说的很多事情都是苏皖闻所未闻的,以至于等她被许思言客气的送出门外,她才惊觉自己竟又在这里耗费了一天的时间。
后来苏皖学乖了,每次来拜访许思言都是紧抿着嘴,不管对方如何天花乱坠,我自岿然不动。许思言叹气,只能取出棋盘道:“我们下一盘棋吧?你赢了,我便一切都听你的。”
论棋力,苏皖和许思言本该不相上下,可是她最近正在为宁泽和林嫣然焦躁。以她的本事,虽然做不到将林嫣然暗杀,但想瞒过宁泽将人偷出宫来却不算难事,可是要将林嫣然从深宫中带出来,就必须得到她本人的配合。
苏皖也曾私自去见过林嫣然,见过面才知道这位大家闺秀在家中一直敬仰许思言的才名,若是许思言肯出马,只怕这位大小姐能立时抛下宁泽,效仿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私奔。
苏皖只顾着盘算该怎么劝动许思言,冷不防许思言落下一子,谦虚道:“承让,在下两目半,险胜。”
苏皖呆滞片刻,怒道:“不算,再来一盘!”
黑白交错声中,闲敲棋子灯花落,不知不觉已夜半。
又是一局终了,许思言依然险胜,他放下棋子,笑道:“总是这样低着头下棋,我脖子都酸了。”
说着,他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法华经来:“你每次晚上离开,都是一个人。女孩子家走夜路不安全,不如今日在我这里过一晚吧。”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我为你讲经。”
苏皖半信半疑:“大师,你还懂经?”
“上次见你,就觉得一个女孩儿,戾气太深恐怕嫁不出去。”许思言笑道:“所以特意向隔壁白马寺的主持现学现卖的。”
苏皖听说佛祖讲经之时,口吐莲花,九天震动。但她没想到许思言说起经来,竟然也这般引人入胜。
苏皖曾经问他:“像我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佞臣,佛也会收容我吗?”
许思言将一只手放在她冰凉的手上,温言道:“若是你有心事郁结,不妨说来一听。”
苏皖真的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些事那些人在她心里埋藏了太久,若是没有遇上许思言,恐怕她只能将自己的那些心事通通带进棺材,再随着尸身一起腐朽。
她幼时自恃才名,在家里只顾着扑在经史子集上,没有人教她道德礼仪。至于到了太子宁泽身边,宁泽更是一心将她往泥泞中领,直到这一天苏皖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走过的道路上满是唾骂、鲜血和尸骸。
她依然每天都到许思言这里来,唯有在这里她才能得到一夕安眠。有的时候就算没什么事,苏皖也会过来,与许思言说几句话。仿佛这样做了,她罪孽深重的灵魂就可以得到安抚。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苏皖想,现在,我是真的信了。
当她因为宁泽的任务连日在外奔波时,渐渐发现自己每天醒来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许思言。她会怀念在许思言同他下棋,听他讲经的时光。偶尔他还会为她做可口的饭菜,与她一起水墨山河。
原来孤独了这么多年的自己,也会有依赖别人的时候。
原来自己还是期盼,这种简单平静,远离朝政远离利害关系的生活。
苏皖终于放开了手中的权力,紧接着辞去了大理寺卿的职位。反正宁泽也已经有了林家的支持,不再需要她这个佞臣了。
苏皖的势力在土崩瓦解,墙倒众人推的情势之下,有胆大的顽童甚至向苏皖家中投掷石块。某一日苏皖顶着碎鸡蛋出现在许思言面前,她苦笑着解释道:“路上被人砸的,来不及换衣服了。我现在才知道坏人一旦想要变好,就会立刻被打翻在地,紧跟着踩上无数只脚。”
许思言沉默着给苏皖烧了热水,让她先换上自己的衣服。苏皖擦头发时,忽然听见许思言说:“婉婉,我们逃吧。”
“逃出这里,逃出京师,逃到一个没有宁泽也没有林嫣然的地方。”
苏皖的手顿了一顿,想起了朝廷上宁泽那张冷酷的脸。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扬声道:“好啊。”
这条路实在太冷清,而我终于不再一个人踽踽独行。

六、
宁泽没有想到,苏皖竟会微笑着来见自己。
从她奉命剿灭那伙山匪开始,苏皖就好像把自己磨成了一把尖锐冷漠的刀,刀柄依然是握在宁泽的手里。宁泽想,对了,他一开始期望的,可不就是这个?
可是那天苏皖私下约了自己见面,他应邀赴约,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女子长裙及地,嘴角勾起一个新月的弧度,宛若千百年后,故人白发重逢。
她有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宁泽忽然就觉得心里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在听了苏皖的话之后,他觉得那根刺更深了:“你要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皖安然道:“一代明君,万人敬仰,千载流芳……你要我做什么呢?”
江山美人尽在他手,就连最难安抚的林老王爷都被他以姻亲的形势争取到手,皇位已经稳固,他确实没必要操心一个小小佞臣的去留。
可宁泽神使鬼差地开口,竟是挽留:“为什么要走?朝中仍有一些动荡,朕需要……”
苏皖摇了摇头:“你需要权力,需要财富,需要军队。这些林家都可以为你做到。”
“你不需要我,放我走。”
她竟然真的要走!陪了自己十年艰难岁月的人说走就走,宁泽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莫名之火便升了上来:“这件事,明日上朝再议。”
分手时他问她:“苏皖,你为什么要走?”
宁泽是真心疑惑的,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回头,苏皖必定在原地等他吩咐。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一个是明君一个是佞臣,然而只有宁泽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黑夜里,他与她的影子曾经依偎得那么亲密。
苏皖并未回答。
宁泽知道苏皖不想说的事,是问不出来的。所以他只是回头召集了一下自己的暗卫,而后,暗卫在御书房向他上报了许思言的存在。
御书房里的烛火燃了整整一夜,宁泽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明灭不定。
第二天苏皖进宫,被御林军当场擒获,关进天牢,圣旨上给她的罪名是窝藏朝廷钦犯。
“朝廷钦犯”许思言也被投了进来,就锁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同时沦为阶下囚,可是许思言只是笑笑,浑没有将这牢狱的环境放在心中,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来对苏皖晃晃,说道:“上一次那卷《般若经》没有讲完,这一次还要不要听?”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卷经藏进袖子里的。
苏皖表示:“我猜你当时参加科举时,一定是做了夹带。”
“是是是,所以名至实归的新科状元,只会有婉婉一个。”许思言笑道,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摸摸苏皖的头顶,伸到半空才发觉两个人分隔在不同的牢房之中。就在这时,对面的苏皖从缝隙中伸出手来,握住了许思言的那只手。
她慢慢地说道:“对不起。”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抱歉这种话。”许思言低声道:“应该说,如果不是我,他未必会迁怒到你的头上来韩乔生 夏普。”
“迁怒?”苏皖不解,像宁泽那样绝对冷酷和理智的人,除非是林嫣然,否则有谁可以让他龙颜震怒?
“你会懂的。”许思言放开苏皖的手,示意苏皖:“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狱卒。他大概也听说过苏皖在朝廷上的名声,满脸都写着对这个佞臣的厌恶,不情不愿地告诉苏皖:“皇上指名要见你。”
七、
苏皖被人从侧门带入时,正看到宁泽在御书房里批着奏章,一身便服。
回想当时宁泽推开苏家的大门,就穿着这样简单的衣服,他对自己浅浅一笑,于是江南三月,灼灼花开。
可是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后来的宁泽吝啬得连一个正眼都没有施舍过苏皖,以至于那记忆中的笑容都模糊得如雾里看花,让人怀疑那一笑是否真的存在过。
宁泽头也不抬,问道:“两湖水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理?”
苏皖静静的提醒道:“陛下,苏皖已经辞官了。”
啪的一声,宁泽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毛笔。
“宁泽,让我走吧。”以往宁泽的怒火会让苏皖不知所措到想要流泪,因为怕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够好。可是现在苏皖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宁泽,我终究是……厌倦了。”
我厌倦了陪你玩这种佞臣的游戏;我厌倦了戴上冷漠奸邪的面具;我厌倦了当你宁泽一个人的走狗;我厌倦了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着摇摇摆摆的钢丝唯恐自己会摔下去没有人会接住我,我厌倦了……你。
苏皖回身向外走去,也不管身后宁泽如何。
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推倒了桌椅,从背后牢牢地抓住了苏皖的手腕。
宁泽的声音听起来惶急到近乎错乱:“留下吧苏皖,留下来陪我在这座皇宫里过一辈子吧。”
苏皖一根一根的掰开宁泽的指头,没有回头,语调却陡然苍老:“其实之前,我觉得就那么过一辈子,也无可不可变形机体。但是我终究明白之前我所做所想都是错的,在许思言出现之后。爱一个人就是,你爱上了他以后,你就会发现你以前做的一切都错了。”
宁泽有些茫然地想,是这样吗?
他已经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完全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一把最锋利的刀,他握着这把刀就可以劈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荆棘。可是有时他也希望这把刀不是那么冰冷,最好她……能对自己笑一笑。
就像提起许思言时,她笑的那样。
我是不是做错了?
八、
“你知道吗,”苏皖重新回到天牢时,她听见许思言的声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我在天牢里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我赌如果你选择了宁泽,我便就此离开;但如果你回来了,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开你。”
“状元之争的时候我松开了一次手,然后我看着你将自己逼到了一个那样高处不胜寒的地方。所以当你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许思言忽然一笑:“你不是疑惑,我重新见你的第一面,对你念的是什么诗吗?”
“我说的是,冠盖满京华,不及君允嫁。”
他缓缓地张开手,掌心托着两颗小小的丹药:“我那时就已经预测到也许会有今天的局面潍坊文华中学。所幸……许家还是剩了点忠心侍卫的,我让他们准备了这个。”
“这是假死药,我已经布置好了内应,他会把我们送出去。”
“婉婉,我们逃吧。逃开世俗逃开皇权,逃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外桃源。”咫尺天涯的地方,他对她温柔地张开怀抱。
就像是一开始,他对泥泞中的她伸出唯一救赎的手,于是孤独的黑暗中有光明劈面而来,她忍不住跌跌撞撞地对着那道光扑过去,想着终究有一个人能与她执手,就那么一路白头。
苏皖牢牢握住许思言的手,不知不觉泪如泉涌。
九、
三年之后,凉风自乱葬岗上习习刮过。这里刚下过一场新雨,更显出坟场的森冷。
“皇上,该回去了。”身后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出宫的时间……这外头到底比不得宫里安全……”
宁泽一声咳嗽,太监立刻闭嘴。
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每年清明节必要出宫,只是为了来探望这样一座坟墓。
坟墓的碑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在三年前,这两个人都是名冠天下的人物。以至于当天牢中传出他们两人的死讯时,皇上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政务。带着侍卫奔赴了这里。
后来的事情太监也听人说过,皇上盯着这块碑看了好久,忽然就令人掘坟开棺,棺材内只有一套女子的衣裙,看样子那两个人是假死逃脱方宥心。
唉,自从三年前苏大人辞去大理寺卿职位之后,大理寺对犯人的看管都松懈成什么样子了啊。
太监一面感慨,一面小心觑着皇帝愈来愈阴沉的脸色,试探道:“皇上若是不喜,大可以命人将这里推平……”
“不,就让这墓立在这里吧。”宁泽简短地打断他:“你别拐弯抹角地提醒着朕了,朕这就回去。”
宁泽离去的时候又重新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坟墓,墓上已经长出青青的小草。那个曾经完全属于过他的苏婉,就以这样的形式,永远埋葬在他的心里。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依然是每天山呼万岁,朝野称臣。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目光仍会不自觉地在众人中寻找,寻找那张清秀的面庞;没有人知道他会走着走着忽然转身,疑心背后传来那声熟悉的“喏”;没有人知道他见到那块墓碑时,浑身上下都浸透了一场虚空大梦般的荒凉。牛玉强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已经长出了荒芜的草,荒草掩映中有一座孤寂的坟,葬着曾经言笑晏晏的,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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